周坏心中一阵刺痛,看着手中吃了一半的烧鸡,有些食不知味,他低声说道:“抱歉了,我这模样定是吓到你了。你自己去吧,不用管我了。”
周坏脸上的银紫色细纹着实有些吓人,那少年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人,此时初见,自然会被吓到,但他本性也是善良,想到自己方才那种反应势必会伤到对方,连忙宽慰道:“刚刚确实被吓到了,但想来你也不愿如此,或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或者是生了一场大病导致的吧?小哥你放心,时间久了我便不会觉得害怕了。”
周坏听他这般说,心中一暖,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玄生的影子,他心中想哭,但又忍了下来,低声道:“谢谢你,这位大哥,你叫我周坏就好,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。”
少年上前两步,伸手就要拍周坏肩膀,但是想到周坏那副模样依然心有余悸,默默地将手放了下来,装作没事人一样哈哈笑道:“我大名李白平,李是父姓,白是母姓,平取平安之意。我在这一片是扛把子,你可以加我李大哥。”
周坏这几日所经历的事情太过复杂曲折,心中自然悲切得紧,此时若是有人对他加以关怀,他便会感激涕零,掏心掏肺。李白平对他友善,他心中自然很是高兴,连忙喊道:“李大哥!”
李白平想了想,道:“虽然你不喜偷窃,但人总归是要活下去的,你在此地又没用耕地,这里的人又不愿施舍,你若是一直这也迟早会被饿死的。我觉着你随我一起进宁府更好一些,咱们只吃东西不拿财物,你好好想一想。”
原本周坏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偷窃,但此时竟然一口便应了下来。
李白平心中也是高兴,连忙借着夜色带周坏赶往火山城。
火山城夜间关闭城门,但李白平身上藏有飞爪勾,区区两丈高的夯土墙自然拦不住他。带着周坏进入城内,穿过几条大街与巷道,于城北一处粉墙环护的大院拐角处止步。
这便是火山城宁家的府邸,外墙之高居然堪比火山城的城墙,院中假山林立之处居然有源源不断涌出清泉的泉眼,再以人工围着泉眼修出溪池。
甬路折廊交错相通,将四栋楼宇相连,其间最高的那栋楼宇竟有四楼之高。
周坏看得暗暗咂舌,李白平见他吃惊的模样心中有些好笑,也不废话,依旧以飞爪勾开路,带着周坏翻进宁府,贴着外墙墙根隐匿着身形来到西楼不远处的假山之后。
待巡逻家丁打过一个来回之后,便悄悄溜到西楼的后门,此门不大,也并未上锁,李白平轻手轻脚带着周坏推门而入。
刚一入门,肉食的香气扑面而来,周坏闻之精神一震,口中顿时生出津液。
此时夜深,明月被云遮住,四周一片漆黑,李白平不敢掌灯,只能凭借记忆抹黑寻路。而周坏身子被体内真元淬炼过,五感比常人不知敏锐了多少倍。夜中视物,将这间屋子看的真切。
谁能想到,大户人家的厨房竟能占地一亩,灶台、水缸、食材物架、案桌均都按区域分类,布置得井然有序。
李白平来到置物架前,向周坏招了招手,窃声道:“现在入冬了,吃的不易腐坏,老宁家有些没吃完的饭菜会搁置在这架子上,咱们得轻拿轻放,他家的四个膀大腰圆的厨子就住在二楼,若是将他们吵醒,咱俩不死也得掉一层皮。”
说完便开始挑选饭菜,周坏有样学样,将木制饭罩小心翼翼的翻开,挑选着合胃口的饭菜,他倒也不贪心,选来选去只拿了一块一斤多种的卤猪头肉。
李白平又说道:“饭罩可不能按原样放回去,需要给它翻个放在旁边,再咬一口肉放回盘子中,这也厨子们便会以为是大夫人养的小猫儿偷吃的,便不敢再追究。”
周坏听罢,心中佩服的五体投地,没想到偷个饭菜竟还有这样多的门道。
李白平又拿酒囊在酒缸之中打了满满一袋烧酒,便领着周坏往楼上走去。
果不其然,经过二楼廊道之时,周坏便听到里屋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,鼾声可谓是震耳欲聋,一听便知道打鼾之人是个莽汉。
二人直至爬上四楼之上的阁楼内,方才松了口气,二人相视一眼,想到方才对方蹑手蹑脚的模样同时笑了起来,一想到楼下尚有家丁巡逻,连忙收笑,憋得好不幸苦。
阁楼不大,落满了灰尘,一侧放置着几张损坏的桌椅,还有一盆约莫十余副画卷,想来应该是这家家主所作的败笔,扔了可惜,便放置到这阁楼上来了。
角落处藏有一床破旧的被褥,应当是李白平的。
二人一边分食偷盗而来的食物,一边低声交谈着:
“对了,李大哥,你在这城里待了有多久了?”
李白平喝了一口烧酒,仔细回忆片刻,说道:“大概也有三年多了罢。”
周坏吃惊不已,连忙道:“竟有这么久了?可是你为何不寻个地方安家呢?像这样的日子可不长远。”
李白平笑道:“不能安家,若是安了家,日子安逸了,心中的理想与抱负便要丢掉了。”
周坏年仅八岁,家教不错,可明辨是非,但却不懂什么是理想什么叫抱负,听的是一头雾水。
李白平见他不明所以,坐起身子,压着声音,正色道:“六年前,我与你一般大小,家乡受了旱灾,村里没有粮食,好些叔伯都饿死了,我家最后一点口粮吃完之后,阿爹、阿娘便带我逃难出村。”
“谁曾想半路上遇到响马,逃命的时候阿爹不小心坠崖摔死了,只有阿娘和我相依为命,阿娘倒是很有本事,每天都能挖到一些树根吃。我想着再坚持几日,等到了城里就有吃的了,到时候我给人家做苦力,买肉包子给阿娘吃。”
“但是就在逃难的第五天,阿娘没了动静,我哭了好久,最后只能将阿娘草草掩埋了。当时我小,不知道这其中的关键,后来才知道,这一路上阿娘挖的树根全给我吃了,我们走了五天,她也整整饿了五天……”
李白平又喝了一口烧酒,盯着周坏,眼光灼灼,深深吸了口气,说道:“最后她烟气的地方离大城不足三里,而城口就有善人施粥……”
周坏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敲了一下,眼眶通红,想要安慰李白平,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,再想到自己父母被付乘舟害死,更是悲上心头。他夺过酒囊往嘴里猛灌了一口,奈何他从来没用喝过酒,就这一口便呛得直咳嗽,他连忙用手捂住鼻口,将声音压到最低。
李白平见他模样,俯身狂笑,一边笑一边偷偷抹去眼角的泪花儿。
良久之后,二人方才安静下来,好在现在已是后半夜,家丁们也都乏了,巡逻的频率少了许多,否则刚才那样的动静必定会被人发现。
李白平,低声道:“好了,不闹了,我继续给你讲我的故事。我这人性子好,嘴又甜,在城里乞讨了小半年,倒是没有挨过饿。后来有一天遇到一个旅人,他独自一人四处游历,据他所说,他十八岁出门,已经游历了有十年之久。”
周坏惊叹道:“游历了十年?那他岂不是去过很多地方?”
李白平见周坏这副惊叹的模样,竟生出了一种与有荣焉的的自豪感:“那是自然。他游历过的大山大泽无数,还有许多名胜古迹,见识到了各色各样的人。甚至还见过高来高去的仙人呢!”
周坏心中一惊,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什么想法,但电光火石之间却又没能抓住。
李白平又道:“我向他打听仙人的事,他也不藏私,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了我,从那时开始,我便萌发了一个梦想,那便是寻找仙山,拜师仙人,学一身仙术,不求能斩妖除魔,但也要能施法求雨,让这世间再无旱灾,让平凡人都能吃到饱饭。”
李白平压低了声音,说得平静。但周坏却能感受到他心中的那团暖洋洋的光辉,一时间竟是如痴如醉。
李白平见他模样有些好笑,在他胸口锤了一下,将酒囊递了过去。
周坏傻笑一声,小心翼翼得喝了起来。
李白平接着说道:“而且我听说,仙人都会炼丹,他们炼出来的丹药可以包治百病,就连死人也能救活,你说厉不厉害!”
包治百病……
包治百病……
包治百病!!!
这四个字宛如魔音一般在周坏的脑中不停的重复着,方才没能抓住的想法突然清晰了起来。